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迟到荣誉 献给《大象席地而坐》
2018-11-18   来源:澎湃新闻
第55届金马奖最佳剧情长片、最佳改编剧本颁给《大象席地而坐》。
 
在胡波最有名的一张照片里,他抬起头对着天空微笑。头发飘扬,眼神清澈,额头宽阔,棱角分明,下巴留着一点野草般的小胡须。这是他最开朗的照片之一,更多时他阴沉着一副脸,低下头颅,介于灰暗之间。
 
曾读过一篇FIRST影展的报道,记者回忆和胡波吃饭的时刻:“当面对面近距离地去观察他,跟他聊天,原本的疑惑反而变得简单起来。吃饭期间烟不离手的胡波,眼神中似乎有巨大的焦虑,头脑中在酝酿很多的信息量。而当他用语言去回应你的时候,就会精炼、决绝而坚定,似乎他说出的答案,若干年后也不会改变。”
胡波29岁,导演过四部片子,最被热议的是长篇处女作《大象席地而坐》。他是匈牙利导演贝拉·塔尔的追随者,曾参与后者的培训营,在他的镜头里能看到贝拉·塔尔的影子。
 
胡波的四部片子是《远隔的父亲》、《夜奔》、《井里的人》和《大象席地而坐》。《远隔的父亲》是他学生时代的作品,这部片子不到半个小时,讲述了一个关乎逃离和代际沟通的故事,拿到了金考拉国际华语电影节最佳导演奖。
 
拍摄完《远隔的父亲》后不久,胡波导出短片《夜奔》。《夜奔》讲的也是一个关于逃离的故事,比起《远隔的父亲》,它的情节更加丰富、荒谬,具备改编为商业犯罪电影电影的潜质,但导演对人物动机和故事情节的设计稍显草率,影片的作者性也弱了许多,以至于电影很难让观众产生共情。而《井里的人》更近乎一部致敬贝拉·塔尔的习作,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前的起飞练习,偶有灵光,但艺术价值不高。
 
可以说,这一阶段的胡波还远远没有进入成熟期,处在一个摸索和摇摆不定的阶段,直到《大象席地而坐》,胡波才真正找到了感觉。
大象席地而坐
 
“满洲里有一个动物园,那里面有只大象,整天只是坐着,有人拿叉子扎它,他也不管,就喜欢坐那,然后很多人就跑过去,抱着栏杆看。有什么人扔什么吃的过去,它也不理。”
 
《大象席地而坐》的电影版和小说是截然不同的故事,小说讲的是一个睡了朋友老婆的青年作家,为避风头去了台北,见到了昔日追求的女人,也去见了一头动物园里席地而坐的大象。电影只保留了大象这一个核心概念,故事地点从台北转移到中国北方,人物关系也更加复杂。这部电影原本叫《金羊毛》,少年韦布为了保护好友将学校里最蛮横的人打成重伤,继而逃亡,过程中,他和六十岁的邻居王金、同班女孩黄玲结下缘分,电影里,韦布、黄玲、老金,三个年龄不同、身份不同的人,因为种种原因都要逃离他们所在的环境,他们想要奔赴满洲里,去看一眼席地而坐的大象。
 
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对部分人有致命的吸引力,这种吸引力与作者的气质高度吻合。胡波说:“我不接受把一种油腻的虚伪当作所谓的复杂真实性与生动,不接受人际勾连为核心的规则,不接受存在中功利性的那部分。”而《大象席地而坐》的确做到了不油腻,它没有知识分子对底层生活的猎奇想象,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或道德说教,胡波的镜头就像一个同在底层生活的经历者,只是在讲述生活,如此而已。
这是一部充满暴戾的电影,用很长的篇幅来表现底层社会的互相争斗和绝望。房地产商入驻,穷学校要被分流,这是资本力量对教育资源的暴戾;教导副主任扔香蕉皮捉弄老实学生,用花言巧语玩弄女学生情感,这是掌权之人对弱势者的暴戾;黑恶势力的马仔围着老人要动手,女婿却只是抱女儿回家冷眼旁观,这不只是恶徒的暴戾,也是这个社会对老人的冷漠的表现;还有死在住所内多日无人知晓的奶奶、养老院里冰冷麻木的“幸福生活”、老大爷对韦布的恶语相向......底层社会里,暴戾之气随处可见,胡波的电影里没有田园牧歌,有的是一群在时代中失语的人。
 
电影里的人物说:“但凡活着就不会好的,会一直一直痛苦。从出生开始,一直痛苦。以为换个地方会好,好个屁啊!会到新的地方继续痛苦。”这不意味着胡波只想传递消极情绪,放弃自己的价值判断。电影大部分时间看起来暴戾、虚无,但当老金对韦布说:“你站在这里,你可以看到那边那个地方。你想那边一定比这好,但你不能去。你不去才能解决好这的问题。”观众能从中看到积极的力量,老金作为一个过来人,他知道直面比逃避更重要,与其寄希望于远方或未来,不如活在当下。
 
积极的地方还体现在影片的结尾。传说在满洲里席地而坐的大象始终保持神秘,但在结尾,一声嘹亮的象的响声从远方传来,这声响如同雾霾散去,影片聚积了三个多小时的压抑情绪,因这声响有了舒缓的口子。对少年韦布来说,满洲里的大象象征着对新世界的希望,它是暴戾生活以外的东西,一种能让人有勇气反抗和逃离当前处境的信仰,胡波打碎了很多温情话语,却在结尾保留了象的响声,这多少体现出他对生活的恻隐之心。
 
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并非没有瑕疵,它的问题和它的优点一样明显,胡波并不擅长讲多线交织的故事,镜头语言是他的强项,但单纯的叙事不是,如果对照胡波的小说集《大裂》,问题更加明显,缺少了镜头的辅助,胡波小说的逻辑问题就会暴露,情节突兀,依赖巧合,很多时候故事编不下去,只能用营造的情绪氛围来救场。
 
如果电影比作一系列标点符号,那么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并不是一个句号,而是一串省略号,躲在镜头后的胡波姿态犹豫,他并不确定主人公的出路是什么,也不知道电影中一系列困境的解决方法,他也不知道明天会更好还是更烂,就如同他在一篇文章中所说:“我根本不知道是冲下悬崖,还是安然无恙,对这一生是比较好的解决办法。”迷惘就是电影的主旋律,这种迷惘的力量让人恐惧又着迷。
胡波之死让《大象席地而坐》铭刻于电影史
 
2017年10月12日,胡波在北京的家中自缢。留下《大象席地而坐》230分钟的导演剪辑版。如果再生活久一点,胡波的电影会有更多可能,不只是技术上的成熟,还有对生活的体验。但现在,一切戛然而止。
 
胡波之死已经被很多媒体讨论过,他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,也没有到穷困潦倒的地步,加速他自杀的主要原因是他的作品署名权被威胁。早在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拍摄时,胡波和出品方的矛盾就越来越深,从单机位长镜头的选用到电影的时长,从演员人选到后期剪辑,胡波的四小时剪辑版不符合出品方的要求,在后者看来,这部又闷又长的片如果不删减到两小时,注定会被市场抛弃。胡波为此和恩师王小帅有过争执,出品方一怒之下,甚至威胁要剥夺他的署名权。艺术追求与现实的摩擦,导致了胡波的失望。
 
《大象席地而坐》的摄影师范超曾回忆:“从毕业到影片拍摄完成,胡波这么些年就只在做这一件事情,他对其他事情都可以淡然处置,唯独电影的坎,他过不去。恰恰在这个节骨眼,有人说如果你不妥协,我就要剥夺你的署名,这个打击对他来说,是巨大的。”(柳莺:《胡波遗作<大象席地而坐>获奖:人生绝望而诗意》)
 
胡波的死像一条引线,点燃了舆论的热情,他的故事被精心打扮成不同模样,供看客寄托不同的情绪,潮水般的眼光聚焦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,他的作品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得以被世人瞩目。学院、影评人、大学教授、公共知识分子纷至沓来,柏林和台湾相继抛来橄榄枝,胡波之死让《大象席地而坐》铭刻于电影史。
 

只有回到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才能懂得胡波的绝望,那并不只是对眼下矛盾的愤怒,还有对明天无路可走的失落,胡波和他笔下的韦布一样,想要翻过眼下的藩篱,去见一眼满洲里的大象,可大象究竟在哪呢,逃离真的能解决一切问题吗?还是在短暂的欢喜过后,重新回到那个充满暴戾和压抑的灰色生活?电影里胡波给了一个希望的尾巴,现实中他把这根尾巴冷冷地剪掉。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所表现的悲剧并不是单一阶层的,它是整个社会紧张关系的一个缩影,代表了某种时代情绪,现在这股情绪可能是暗流,或许有一天,它会喷涌而出,成为冲垮万物的洪水。


(责任编辑:金台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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