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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《隆福寺》到《卡瓦格博》:在平静中燃烧的语言
2025-11-12   公益中国网 作者:贺兰
       臧棣曾说过一句非常切题的话——“七零后诗人不是拒绝激情,而是让激情具有结构。”把这句话放在黄离的几首胡同长诗上来读,会发现它既是切入他的创作动力的一把钥匙,也是理解其“无技巧”语言美学的注脚。黄离的长诗似乎有意压低修辞的“炫技”欲望:他不以奇字怪句取胜,不以语言花样炫目读者,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一种近乎素描性的叙述上,把热量和情感藏在单句的冷静里,靠句子之间的拉力、意象的堆叠与重复来构筑情感的张力——这正是“让激情具有结构”的一种方法:激情不是爆裂式地显山露水,而是在平静中逐层累积,最终以一种看似朴素无华的语调把读者推入情感深渊。黄离在《隆福寺》里以“我们用冷静而浅灰的语调叙事”开场,这句自陈式的冷峻声明既是创作姿态,也隐含了他对“语言技巧”节制的审美承诺:诗在避免技巧的喧哗中反而获得了更强的道德与历史感。

       在《隆福寺》中,这种“无技巧”的语言能力表现为对城市细节的冷面记录与精神投射并行。诗句并不以辞藻堆砌来制造宏大,而是以日常物件、商铺、路人的冷漠和疲惫来显现时代的裂痕;例如他写到街巷像“被反复格式化的硬盘 / 反复输入全新的实用而无聊的程序”,这里既没有古典式的修辞炫目,也没有明显的情绪渲染,但意象之间的类比与隐喻所产生的冷幽默与失落感,使得读者在微弱的语气里感受到城市记忆被抹除的暴力。黄离的力量正好在于,他让语言回归到可指与可感的经验层面,然后通过节制与重复把那种被夺去的厚度一点点找回;这种方法看似“无技巧”,实则高度克制,是一种更为成熟的诗学选择——把技巧藏起来,让体验自己说话。

       《南锣鼓巷》则把这种策略扩展为“精神地理学”的宏叙事。诗以胡同的砖瓦、故迹作为载体,将微观的日常与宏观的历史并置,句子里有一种近乎陈述式的节奏——“我无数次在这些胡同里游荡/这些胡人的通道,盖满了鲜红的印章”。这类陈述并不追求修辞高潮,但在平静的语调背后,集结了城市记忆、旅游化消费与个人失落的复杂情绪,从而把一个地名变成一个可感的时代意象。黄离不通过华丽的辞藻制造情绪,而是靠连串看似平淡的观察把读者的注意力拖入历史与记忆的裂缝;因此“无技巧”并非语言贫乏,而是把语言的技巧转化为对经验的忠实与对语调的精确把控。这样的文本,越读越像一张有细微裂纹的老照片,每一次凝视都会带来新的发现与痛楚。

       《烟袋斜街》与《金融街》在语调上呈现出不同的情感侧面,却都保持着黄离式的低调力度。《烟袋斜街》里那种对衰老、日常与记忆的淡然接受,常以短句、陈述为基调——“而今我可能老了,越来越喜欢不着边际的长谈……”这样的开场看似随意,其实是将诗的情感放在常年积累的生活经验之上,使情绪的爆发在细微处完成;读者因此更容易被一句平实的话语拖入深层的共情。相对应的,《金融街》则把目光投向资本与城市的表面光鲜,诗句用平实的比喻来揭示空洞与病态,比如那句“金融街像等待手术的病人”,语言简短、比喻直接,但正是这类“朴实无华的句子”把对现实的诊断做得明晰而冷峻。黄离在这里显示出另一种“无技巧”的价值:当社会问题已经被广告与宣传光鲜地掩饰时,一句简单的类比比任何华辞都更能刺破表象。

       到了《卡瓦格博》,黄离的“无技巧”更趋向于一种跨文化与民族性的细致张力。在这首处理高原、民族与信仰的长诗里,诗人的语气依然没有回避复杂性,但他选择了谦逊与局部的描述:不是大段宣言式的叙述,也不是用宏大史诗化语言去同化他者,而是通过简短的观察、带有自知的断句来呈现主体与他者之间的距离。正如有评论所言,他“既不是从外部来为高原做解释的叙述,也不是理想化的回忆录;诗中多处自觉地呈现了主体的谦逊与自知(‘我不在她的记忆里……’)”这种语气让文本在尊重对象复杂性的同时,保持语言的克制与伦理的敏感。这里的“无技巧”不是消解难度,而是以最小的语言器量承担最大的话题重量:当面临历史、民族与信仰这些巨物时,少即是多——更少的花样能带来更多的聆听与对话空间。

       把所有这些长诗放在一起看,黄离诗歌的共同特征是:一种对语言“去修辞化”的专注,一种把技巧内隐化的策略,以及在平淡语调中累积历史与情感重量的能力。这样的写法使得诗歌在当下喧嚣的媒介环境里显得格外清醒:它拒绝流行的语言噱头,却把读者推向更深的理解。臧棣所说的“让激情具有结构”在黄离这里被实践为——将激情的能量转化为句子之间的相互牵引、意象的反复与微调,以及对语调的极致控制;这种结构不是外加于激情之上的技巧展示,而是激情本身在语言里徐徐成形的骨架。黄离的“无技巧”恰恰成就了他的语言力量:当所有华饰被剥去,剩下的是真正能抵达他者与历史的那部分感知。

       综上所述,我们可以这样概括:黄离的长诗并非是不懂技巧的朴素写作,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技巧——把技巧藏在视角与语气的选择里,以朴实为名完成对时代、城市与民族记忆的深刻书写。他用“无技巧”抵抗了技巧的炫耀性表达,让激情在结构内被保存、被放大、被历史化;读他的长诗,往往不是被单一句子的美震撼,而是被整片段落里那种沉默的累积所动容。(贺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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