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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北方的烟雨迷濛里找到乡愁,黄离长诗《烟袋斜街》的文学意象与文化阐释
2025-09-22   网络
       诗人黄离作为中国当代“空间诗学”与”精神地理文学“的一杆大旗,在《烟袋斜街》里把一条具体的老街写成了时间的叙事场和文化的展示厅。通篇既有怀旧的温度,也有对现代性的冷静审视;既是个人回忆的自传体,也成为一部城市记忆与民族想象的符码体系。本篇评论试图在符号细读与文化语境之间寻找新的切入点:把诗的“街”看成一种跨时空的主体(街—诗—叙者三位一体),并将讨论它如何在“异乡人”的视角下复写乡愁、指认现代性创伤、以及完成一种伦理性的历史回望。
 
       一、街作为“场景—记忆—道具”的三重体
 
       黄离把烟袋斜街写成密集的符号场:古建筑、老人、烟斗、小吃、店铺、雨、燕子李三的传说等,构成了城市记忆的“博物馆”。诗中反复出现的陈述式句子把街像解剖标本一样展现在读者面前:“烟袋斜街在时间漩涡里一岁一枯荣”,“在时光缓慢的 / 烟袋斜街,我们热泪盈眶”。这样的句式既宣示了场所的历史厚度,也把读者带入持续的观照状态。
 
       值得注意的是,街并非静物:它与人的生命节律互为映射。诗人写:“而今我真的老了,老成了烟袋斜街 / 一幢古老的建筑,老成了一方 / 斑驳陆离的青砖”,在这里街与自我身份发生等同:街不是被回忆的对象,而是叙者存在方式的一部分——一种“城市人格化”的策略,使得地景变成伦理与记忆的载体。

       二、物件的符码化:烟斗、烟袋、水烟袋与记忆政治
 
       诗里大量物件并非装饰,而是编码历史与情感。烟斗出现多次:“不是凡高油画里的海柳烟斗 / 那是艺术家痛苦的扭曲的手指 / 不是海明威书册里火枪般的烟斗 / 不是爱因斯坦雕刻着相对论的烟斗 / 肯定是中国的烟斗,是渐行渐远 / 鲁迅的枣木烟斗,那些正义的骨头 / 已经骨质疏松。”这组并置做了两件事:
 
       1.去宇宙化、回地方性:通过否定西方/名人符号(凡高、海明威、爱因斯坦),诗人把具体的“父亲的烟斗”“鲁迅的枣木烟斗”推到前台,完成从大叙事到小叙事的文化倒置。
 
 
       2.物件的伦理化:烟斗不仅是嗜好,它承载父亲、记忆、正义的离散与消融(“正义的骨头 / 已经骨质疏松”),这是一种对现代性创伤的微观表述。
 
       类似地,“五彩的水烟袋摆在单薄的柜台上 / 像可悲的大国泡沫”一句,把日常手工艺物化为国家叙事的隐喻:小物件与宏大叙事在诗里产生张力,既指涉全球话题,也保留乡土质感。
 
       三、异乡人视角与双重归属:乡愁不是单一的情绪
 
       诗人自称“我是个来自异乡的乡下人 / 不知何时对老北京如数家珍 / 这块残存的北京,离城市很远 / 离老家很近。”这里的“离……很近/很远”不是地理而是心理坐标——异乡人通过对街的熟悉完成身份的再编织:既有来自“乡下”的根,也有成为“老北京”的可能。乡愁因此被写成一种双向的,甚至是互文的经验:烟袋斜街既像“故乡 / 清明节男人给祖先坟头添土”的故土,也像“雨里的烟袋斜街有江南味道”的文化移植。
 
       这种双重归属产生了新的政治想象:诗中写道“我们不再崇拜广场上长眠的领袖 / 只迷恋故乡父亲的坟茔”,这既是否定集体大叙事的终极权威,也把个人记忆作为伦理与情感的终局。
 
       四、空间诗学的叙事手法:时间漩涡与视线的游移
 
       黄离在文本结构上大量采用列举与括号式回旋,使得时间在诗中呈螺旋上升的效果:过去—现在—未来不断重叠。比如开头的长列举(“不再谈国家 / 不再谈人民,不谈思想,也不谈主义 / 只说你,说我,说人性,说自由”)把读者从宏大话题拉回到私人话语,这种话语的收缩/再扩张恰是现代城市诗的典型技巧。
 
       视线亦是移动的:诗人的目光从“紧锁的朱漆大门”游到“纳西婆婆的绣花鞋”,从“天堂眼”的藏饰店到“街头的小吃”。这种游移既是对城市细部的收集,也是对文化异质性的肯定。诗句“碳素画的烟袋斜街脉络清晰 / 水彩画的烟袋斜街是流淌的梦境 / 油画里的烟袋斜街温暖而厚实 / 照片里的烟袋斜街亦真亦幻”直接把视觉艺术的媒介性套到记忆上,提出:城市记忆本身就是多媒介并置的产物。
 
       五、对现代性的批判与温柔的伦理
 
       诗里既有对消费化、旅游化、物质化的犀利观察:“朴素的衣服有着昂贵的代价 / 热情的主人紧盯着游人的钱包”,也有对流行文化和全球资本的无奈:“麻雀窝大的店铺也能刷维萨卡 / 满世界都是维萨卡的免费广告”。但批判并不走入简单的愤世嫉俗,反而保留了同情与温柔:对“捏糖人的手艺人”的描写——“他的双手干干净净,他的灵魂 / 清清白白”——表现出诗人对手艺与生命力的守护。
 
       这种伦理态度把文化保存从单纯的回忆情结,转化为一种有判断力的关怀:既看见衰微,也尊重存在。诗的最终收束是拥抱与等待:“当你来了 / 挟带着岁月的风霜,让我们互相搀扶 / 直接走入故事的最后一章。”这并非宿命论,而是一种历史伦理的互助想象。
 
       六、新颖观点:把“街”视为一种“地方的政治体”
 
       常见读法将《烟袋斜街》读作怀旧或城市诗,但我提议:把“街”当作一个地方政治体(local polity)来读。何以为“政治”?并非指传统的政权,而是指日常生活中权力、记忆、消费、代际关系、民族认同等各种要素如何在有限的地理范围内被调节、被争夺、被保存。证据包括诗中对“游人与她毫无关系”那位老人、对“天堂眼”里藏饰的民族表征、对“维萨卡”的物质化侵入,以及对历史人物传说的重新评议(“据说这里有燕子李三的老巢 / … 这个所谓的 / 侠盗,肯定不是传说的义士”)。这些都显示,烟袋斜街不是无政治的净土,而是各种叙事、记忆与经济力量交锋的微场域。
 
       从这一角度看,黄离的诗实际上在做一件当代文化学的事:在小尺度处呈现大历史的权力分布,并用文学的细节提出如何在全球化语境下守住地方性的可能性。
 
       七、语言风格与修辞特色
 
       黄离的《烟袋斜街》在语言与修辞上呈现出一种“层叠的流动感”。全诗篇幅宏阔,却从不显冗长,其独特之处首先在于口语与书面语的错位交织。开篇“而今我可能老了,越来越喜欢 / 不着边际的长谈”是一种带着呼吸感的自白,几乎像朋友间的夜谈,却又在随意里暗藏哲思。黄离擅长将口语的轻盈与长句排比的庄重并置,形成“口语的史诗”——如那连珠般的列举:“像春天的枝条,像思念的青丝/像绝望的水草,像蒸腾的酒精/像一场春雨,像一场沙尘暴/像一场春雨淹没一场沙尘暴“,“不再谈国家 / 不再谈人民,不谈思想,也不谈主义 / 只说你,说我,说人性,说自由”,节奏一波波层层推进,读来既像老北京胡同里的唠嗑,又带有演说般的气势。
 
       修辞上,他频繁运用跨文化的互文与否定式并置,借名家与名物的排除来强化在地性:凡高、海明威、爱因斯坦的烟斗一一“不是”,最后才落在“鲁迅的枣木烟斗”“父亲含辛茹苦的烟斗”,从全球到私密的收束既是空间的缩小,也是文化立场的声明。这种“反向指认”的手法,让一个普通物件兼具历史批评与情感重量。
 
       比喻与视觉化同样是亮点。诗人把街区比作“碳素画”“水彩画”“油画”乃至“照片”,实现媒介互文:黑白线条的骨感、水彩的梦境、油画的厚实、照片的真假交错,四重图像像镜子般折射出记忆的多维与模糊。再如“灵魂散步,像不会结网的蜘蛛”“纤细的手指蝮蛇般向我伸过来”,感官混合的隐喻让街巷与人物充满身体的触感与危险的暧昧。
 
       更深一层的魅力在于时间感的漩涡。诗中“经线与纬线组成的老北京”“一岁一枯荣”“白驹过隙”的反复,将街道写成时间的网络。长句自由跨行,断裂与延伸形成回旋,仿佛胡同的曲折延展在纸面重现。黄离把北京的旧街转化为语言的迷宫:既是叙述的场景,也是自我记忆与历史阴影的回声,让《烟袋斜街》成为一部既可听、可见、可触的城市交响。
 
       结语:《烟袋斜街》的文化意义与当代价值
 
       《烟袋斜街》不仅是黄离个人的情感档案,它把一条老街读作现代性创伤与疗愈的混合体。在全球化与消费主义压力下,诗人以细致的目光保留了日常物件、手艺人、老人的面孔与味道,从而建构了一种“地方的伦理与历史观”。诗的最终力量在于它既不走向纯粹的怀旧祭坛,也不陷入冷峻的现代批判,而是在两者之间保持张力:既记忆,又判断;既温柔,又清醒。
 
       用诗中的话作结:“而今我真的老了,目睹了世界上 / 所有的灾难……生活并非童话,故事的结尾 / 很可能就是末日。而某一天 / 你将重回烟袋斜街,是宿命的回归 / 并必定能遇见我。”这不是悲观的绝望,而是一种邀请:在城市的细部里相遇、互搀、叙说、把生活的精华捧回日常。(贺麦晓)
 
(CNFE01118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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